《無神之地不下雨》劇照,三鳳製作提供
作者:海苔熊 科普心理學家
不知道你有沒有遇過那種,愛得很辛苦但是卻無法放下的感情?
以前我總會覺得,這應該只是「放不下」而已,但最近開始有稍微認真唸一點書,才發現案情並不單純 ——如果你在感情裡面遇到一個折磨你的人,那麼或許你的個人議題(personal issue)正和對方的個人議題勾在一起。換句話說,在你還沒有好好面對這個議題之前,有可能你會放不下、有可能你會再找下一段感情來填補這段感情的創傷,但終究要過得難關還是得過,否則你永遠也無法長大。
反個體化:重複一樣的衝突迴圈
榮格心理學把「長大」的過程稱之為「個體化」(individuation process)[1],這個可能很多人都聽過了,但今天我要講另外一個有趣的東西,叫做「反個體化」(Anti-individuation)[2]。要講起來有點複雜,但簡單地說就是:
.強迫性重複:過往你在原生家庭(family of origin,FOO)[3]、早年經驗當中(也可能是跟身邊親近的人、爺爺奶奶或老師)所遭遇的創傷,如果還沒有接納和越過,形成一種「開放記憶」(Open memories)[4],你可能會不斷反芻回想(rumination),而且在下一段的親密關係當中,你還是得回來重複面對這個創傷。
.陰影的投射(projection of shadow):不只是你,對方過往也有一些自己的課題,攜帶進這段關係裡面。然後你們兩個人一搭一唱,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各自活在各自的議題裡面,但是又被絞盡一個迴圈當中。
.停止長大:於是你會發現,自己好像越活越辛苦、越活越不喜歡自己,對方也是一樣,兩個人都很痛苦,想要「work it out」[5],可是因為面對過去那些創傷實在是太痛苦了,兩個人反而是手牽手一起共謀,選擇阻力最小的路,或者是現在彼此可以承受的痛苦。這整個過程,就會讓你們停止長大,也就是反個體化。
如果上面這一段太難理解,你可以聽聽這個例子:Amy從小住在寄養家庭,小時候奶奶把她趕出家,她覺得這世界上沒有人可以守護她,也沒有人可以信任。從小,她就有一個想像當中的朋友(imaginary friends)[6],她稱之為「守護神」的朋友,每當遇到挫折困難,她都會「召喚」這個守護神來幫忙。長大過程當中,好多次也因為這樣化險為夷,甚至她談戀愛,也遇到了一個跟這個守護神長得很像的男孩Ben,可是Ben過往原生家庭的影響,覺得凡事還是只能靠自己,也是一個外表冷酷內心溫柔、支配慾望很強的人。
Amy一方面渴望被照顧,另外一方面又不想被控制,她當然可以像小時候一樣,有任何困難就請Ben幫忙,但是她已經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目標,不可能什麼事情都順從Ben,於是兩個人經常有衝突。可是在衝突之後,Amy又害怕被拋棄、渴望被理解,所以最後還是順從了Ben ——直到下次她再也受不了、爆炸的時候。
在上面這個例子當中,Amy與Ben如果他真的長大,完成個體化的歷程,其中一個重要的階段是,Amy必須學會獨立,Ben對學會放手跟示弱,但一個太害怕孤單、被拋下,另外一個太害怕被掌控、被背叛,所以彼此都抓著過去舊有的模式不放,於是都沒有長大。兩人都有彼此需要面對的課題。
(以下有雷)
痛苦的盡頭,是改變
在《無神之地不下雨》裡面,也有一段跟上面很雷同的故事。女主角謝天娣看到了自己的死期,想要扭轉命運,甚至不惜一切和過往她愛上的雨神Orad槓上。
「因為我相信,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會有一個任何人都看不見的守護神,默默地守護我……」
她大可跟以前一樣順從命運,但這時候的她內心已經長出了一種不屈服、不想認輸的力量,想要做點什麼,而不是坐以待斃;另一方面,雨神Orad也面臨了「職業生涯」最大的危機,他也開始懷疑和後悔自己過去所做的那些事情。兩個人都在極大的痛苦裡,但也因為這個痛苦,讓他們開始重新去面對,過去那些他們想要遺忘、不想面對的事情:真的該順從Kakarayan(造物主)的安排嗎?他和天娣之間的感情,真的可以因為「眾神撤離行動」,就可以一併被撤離嗎?
說穿了,他一開始的冷酷、無情,只是為了壓抑內心澎湃不捨的情緒而已,但隨著回憶不斷湧現,與回憶相關的情緒也接連出現。此外,片中一開始「捉弄」大家的雲霧之神Toem,也有她自己的課題,或許她看似搗亂,實際上是不希望過往的遺憾再次重複而已。
你也是一樣。你的情緒就如同雲霧之神一般的存在,讓你難受、摸不著頭腦,但當你停下來端詳這些情緒,你會發現,它其實有一些「話」要告訴你。你願意停下來,聽他說說話嗎?
「每一句謊言背後,都是等待成真的願望」
過去你可能用一些方式欺騙自己、轉移注意,但那些雲霧還是會在午夜夢迴,徘徊出現;過去可能發生一些事情,讓你很不想要想起來;以往可能有些傷口,你從來不想要處理;可能有些東西你覺得蓋著就好了,見光會死掉,但你沒有想過的是,如果沒有把這塊布打開,你可能雖然活著,可是生命的某個部分也等同於死亡了。
進入一段感情關係,往往是面對這個黑暗的過程。你可以選擇複製過往的創傷、過往的害怕、過往的恐懼,和對方一起逃避生命的課題,進入反個體化;也可以選擇嘗試不一樣的事情,找回自己生命的控制感,繼續個體化,可是這當中會有很多的衝突、爭執、不習慣、甚至是害怕如果真的改變之後,自己會不會失去一些東西。
不用害怕,因為一定會失去的。
就像是影片當中的記憶之梳斷裂之後,很多的回憶被想起來了,天娣腦中關於這些回憶的情緒,經過反覆思索,才逐漸湧現,這些記憶雖然令人很困擾,但卻也是解開謎團的鑰匙。換句話說,如果把你的心靈空間想像成是一個箱子的話,這個箱子的大小是有限的,如果你想要有一些改變,你就得把箱子裡面的一些東西拿出來,去交換你想要的東西。No pain no gain,大家都知道這個道理,但真正要承受這個痛苦的時候,往往還是懷抱著恐懼。
「記憶是由過去的經歷與情感所編織堆疊而成的,因為有了那些經歷、延伸出情感,因為有了情感、而讓人無法忘卻那段經歷,這就是人類的記憶。」
回到一開始的問題,為什麼愛得這麼痛苦,但是我們卻還是想要繼續去愛呢?因為我們生命裡面有一種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就這樣、不甘心內在的某個部分「就如此逝去」,還渴望著蛻變、還渴望著長大、還渴望著能夠改變那些過往似乎已經被寫好的劇本,所以我們會在關係當中努力,探究自己的情緒、理解對方的行為、甚至嘗試和對方溝通,做出改變。
如果明天注定要下雨,你願不願意給自己一點機會,撐著傘走出去,看看世界、看看雨滴,看看那些眷顧你的大自然,看看地上的積水裡面,映照出的你的臉龐?
當你開始意識到關係當中重複出現的那些衝突,並且嘗試走向和過往不一樣的劇本,那麼或許你會在滂沱大雨當中,看見只有你才能夠看見的神靈,只有你才能夠看見的彩虹。
參考文獻與延伸閱讀
[1]Stein, M. (2005). Individuation: inner work. Journal of Jungian Theory and Practice, 7(2), 1–13.
[2]Hewison, D. (2003). ‘Oh Rose, thou art sick!’Anti‐individuation forces in the film American Beauty. Journal of Analytical Psychology, 48(5), 683–704.
[3]Hovestadt, A. J., Anderson, W. T., Piercy, F. P., Cochran, S. W., & Fine, M. (1985). A family‐of‐origin scale. Journal of Marital and Family Therapy, 11(3), 287–297.
[4]Bushman, B. J., Baumeister, R. F., & Phillips, C. M. (2001). Do people aggress to improve their mood? Catharsis beliefs, affect regulation opportunity, and aggressive responding.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81(1), 17.
[5]Seider, B. H., Hirschberger, G., Nelson, K. L., & Levenson, R. W. (2009). We can work it out: age differences in relational pronouns, physiology, and behavior in marital conflict. Psychology and aging, 24(3), 604.
[6]Harter, S., & Chao, C. (1992). The role of competence in children’s creation of imaginary friends. Merrill-Palmer Quarterly (1982-), 350–3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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