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盧新之 諮商心理師
記憶拉回二十年前的黃昏。伴著夕陽,背著厚重的書包,小小的我總是快速地穿過被樹林覆蓋的窄巷,一步當兩步地蹬上石階,印入眼簾的是阿公的背影。
「阿公~」我大聲的打招呼。「小乖呦~啊逆欸厚書包壓了袂大漢?」阿公坐在木椅上,捏捏我瘦小的肩膀,擔心的語氣表達著老一輩含蓄的關心。
每天放學,阿公就會坐在那張木椅上,聽著他愛的廣播節目,迎接一個個小蘿蔔頭放學回家。他像大樹一樣,屹立不搖,在屬於我們的家,開枝散葉。一日復一日,小小的我總以為一進門的那個身影,永遠不會改變。
在閱讀《鑿刻家貌》時,我也在形塑心中深處那「家」的原型。老舊公寓的一樓、紅色鐵皮的陽台、小孩們在屋內打打鬧鬧、大人在餐桌上有說有笑、廚房不時傳出鍋鏟相撞的炒菜聲、整個家飄散著專屬的家常媽媽味⋯誠如書中所描述的:「家」這個字望文生義,頂上的寶蓋遮風避雨,頂下人畜安居,代表著溫暖、放鬆、食物與休息。
生長在熱鬧的大家庭裡,習慣了屋內七嘴八舌的講話聲,但身為大家長的阿公,卻是個含蓄又寡言的紳士。一輩子在礦坑裡工作,大字不識幾個的他,出門必定穿上夾克戴上紳士帽;舀湯時必先放下筷子、手肘從不上桌;從小到大沒看過他臥躺在沙發上,因為「坐有坐相」是他常對我們說得話。我心中的「家」,源於這個富有修養的老人。
十八歲的我,忙著讀書補習考大學。放榜那一天,媽媽向臥病在床的阿公分享我考上大學的消息。「袂賣!唔叼丢厚,挖驚伊考毋,欸甘苦!」媽媽轉述給我聽時,我只能放聲大哭。不到兩個月,還未看到我真正成為大學生,他就離開了我們。
從未向人訴說過,會踏上心理師的路,很大的原因是這位令我尊敬的長輩。面對長期被病痛折磨的他,渺小的我可以做的事只有陪伴。幫他按按身體、和他說說話、陪他看看電視,我以為微不足道的小事,在往後接觸臨終諮商才發現,原來「陪伴」本身就有力量。這些小事撫慰了一個小孫女想付出的心,讓自己面對他的離去沒有太多遺憾,進而萌出這樣的念頭:或許,我也可以陪伴更多人走過人生的苦痛。
孩子面對父母,就像是仰望高大的巨人,這個巨人可以讓你強大,也可使你軟弱。阿公,在我人生中填補了父親的空缺,他不只建立了「家」的樣貌,也是我腦中「可靠男性」的原始基模。即便,他沒讀過書、不認識字、有著根深蒂固重男輕女的思想,如今的我仍被傳統觀念無形中影響甚至束縛。但就如《鑿刻家貌》寫道:我們珍惜家圓滿的一面,也需面對它破損的一角,像領受一個既讓我們圓滿,也讓我們失落的人生。
每個原生家庭必定有它美好與脆弱的部分,沒有十全十美的家庭。如何滋養自己?
在家庭美好的地方茁壯,在脆弱的地方堅強,是每個人不同的功課。然而,財富的多寡、學歷的高低、權勢的大小,皆不是影響一個人最大的原因。父母的言行刻劃在孩子心中的形象,才是影響人生最重要的因素。
想念您了,我心中最偉大的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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