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仁廷 諮商心理師
影片並非在說我們如何面對失去兒子/弟弟的傷痛,重點是母親因悲傷無法復原,她失去了她自己,雖然她還活著。而我們失去了妻子/母親,這是我們要面對的事實。
接納了她,而不是期待她該努力復原走出悲傷。這才是「家的容量」:海納百川。雖然他們失去了母親及妻子,但她還在這個家,放下了自己的失落與期盼,重新學習如何和受創的她以新的連結、新的相處模式。
失去孩子之後⋯
兒子心臟麻痺突然死亡,臨走前回家看了母親。那條拭去雨水的毛巾是母親相信兒子還在的憑證,多年來洗淨懸掛在未曾變動的兒子房間牆上,等待著他歸來。
母親的生病
她把哀傷封鎖,暫停在那個時空,但情感仍需轉移,於是她視街貓同己出,彷如流浪的兒子魂魄。幾年下來,貓食及用品把家裡客廳堆得到處都是,她必須要這樣才能撐住自己。
夫妻互動中,先生需要什麼她沒在聽,也視先生的照顧為理所當然,她只有專注餵貓,完全不管後果,也不與人接觸。她生病了,無法接受失去兒子的痛苦,只活在自己期盼兒子返家的時間縫隙裡。
撐住家庭的父親
這些年來,「家」的運作全靠他:工作賺錢、掃地煮飯,也要臨時請假收拾妻子餵貓所引起的麻煩,處理社區鄰舍的抱怨。
要不是他對貓過敏,其實他是想陪她一起餵貓的,他期盼持續照顧,也許終有一天會復原。近年來他力不從心,要了心理諮商的電話,不是帶妻子去談,是自己需要。
女兒好久才回來一次,他要妻子去買菜,煮女兒愛吃的。
疏忽關心的女兒
哥哥過世是她高二的事,然後媽媽生病,爸爸照顧生病的媽媽,她得自己長大。她早早離家,變得精明幹練,不常回家也不常說自己的事。男友論及婚嫁,總該回家一趟,她盡量說得風輕雲淡,自己的事不重要,或者爸媽一直都在自己的世界,也不能奢求什麼。
衝突點1:
餐桌上,母親根本沒煮飯,只是訂了海鮮比薩。她沒聽先生的煮一頓好料。
女兒說:「媽,海鮮口味是哥愛吃的,不是我。」
父親忙著打圓場,「沒關係,我來炒幾個菜。」;家裡衛生棉沒有了,「沒關係,我去買,剛好順便去買別的東西。」他說。
女兒心疼父親,不高興他做得太多,「爸,我覺得你太寵媽了,應該要讓媽自己負責。」,在散步時她們聊起了結婚的話題。
衝突點2:
女兒要走前,母親餵貓剛回來,自顧自地說剛剛兒子回來看她,要她好好照顧自己,哭得一塌糊塗真不好意思。
父親對母親再次無視女兒終於發怒,大聲說:「女兒要結婚了你知不知道!?」、「兒子已經死了你知不知道」⋯他強拉她去兒子房間要她面對事實,砸毀擺設,丟掉毛巾。母親拉著毛巾崩潰,「求求你還給我,求求你⋯」,她躲回房間啜泣:「我真的看到兒子了、我真的看見他了⋯」
無法從悲痛中復原的母親
影片我看了四遍,起初以為衝突後是母親復原的開始(謊言被戳破),但又覺得怪怪的,不禁納悶這部片的意義何在。
衝突終究是要爆的,但在衝突後,母親其實沒有改變,即使兒子的幻影/陰魂跟母親道再見,要她好好照顧自己,但母親沒有要接受,回家後她仍逃回自己的世界。破壞了母親寄託的父親,在怒氣發洩後感到沮喪,坐在兒子床上,累到睡著。女兒更是哭泣著,她無力介入父母的衝突,最後去母親房間摸摸她的頭,安慰著她。
距離影片結束剩五分鐘,我沒看到什麼希望,生病的母親沒有因為幻影的幾句話、沒有看見先生的無悔付出、沒有聽見女兒結婚而轉頭關心她。
隔天早上,也是最後五分鐘,女兒和父親發現了「衣櫃裡的貓」,直說好可愛,母親來了,原本擔心被發現養貓會被斥責,沒想到他們都接納,還問「可以取名字嗎?」昨日之事不再討論。
母親露出微笑說:「當然可以啊。」
那是什麼結局?到底誰改變了?
家的容量在哪裡?
這並不是一個復原的故事,因為「母親無法從悲痛中復原」,她的內心世界仍是牢不可破,她自顧不暇,無法做好母親也無法做好妻子,事實令人傷心。
這樣的家人我們怎麼想?
以為像那個父親一樣,盡心照顧,她就會復原,如果沒有,會自責做得不夠;或者像女兒一樣,逃得遠遠的,事不關己,生氣她選擇不復原,是她背棄了家人。
我發現,對於影片我始終也帶著「母親復原的關鍵點會是什麼?」,一種「她可能會復原」的情緒期待,所以我才看不懂影片最後的寓意。
影片並非在說我們如何面對失去兒子/弟弟的傷痛,重點是母親因悲傷無法復原,她失去了她自己,雖然她還活著。而我們失去了妻子/母親,這是我們要面對的事實。
在衝突後,父親發現無法撼動妻子,他期待她復原的願望被打破了,釋放壓抑後也許就接受了現況⋯女兒也是,在看見母親的反應後,純粹以安慰小女孩的方式摸摸母親的頭,陪著她哭,陪她入眠。女兒不再期待一個母親,而是安撫一個心理創傷的人。
當他們隔天看見衣櫃裡的小貓,他們專注眼前的生命,以她照顧貓的角度一同看待這件事,不再否定現在的她。他們接納了貓,不覺得麻煩,只問新名字取了沒?也就等同接納了她,而不是期待她該努力復原走出悲傷。小貓,一個新的生命,重新連結三人的幼苗,恢復家人關係,也才是最後結局三人和樂融融表現出的真實情感。
這才是「家的容量」:海納百川。
家人之所以為家人,甚至接受個人無法復原的事實(然而誰知道呢,說不定接受了反而有復原的可能),接受心理創傷可能無法復原(在創傷中活下來的人即使功能良好,卻還困在創傷的那個時間點,人在,但心不在了)。雖然他們失去了母親及妻子,但她還在這個家,放下了自己的失落與期盼,重新學習如何和受創的她以新的連結、新的相處模式。
「家的容量在哪裡?」,是這個故事告訴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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