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吳姵瑩Chloe Wu 諮商心理師
高中認識她時,我覺得她很特別。沒有少女那股天真,有著特別的成熟和沈穩,經常一個人坐在補習班最前面的位置,專心寫習題,偶爾會皺著眉想事情。是我主動搭訕她,我的聒噪和他的沈靜是強烈對比,我也特別愛找她談少女情懷,因為她總是靜靜地聽。
一晃眼,我們也約莫十多年沒見,卻一直是臉友。後來她考上了醫科,也結了婚,和先生一起經營診所。某天她敲了我訊息告訴我,看到我的文章,覺得想跟我聊聊,因為她在婚姻裡很不開心。
我答應她,因為懷念起高中相處的時光,也好久沒有聽到她的近況。
「怎麼啦你們兩個?」我們約在陽明山安靜的茶館,見到他們我開門見山地問。
「我們…」她欲言又止,看了先生一眼,先生示意她繼續說,「我們相處出了狀況,他一直覺得我給他很大的壓力….」她有點歉疚的看著先生。先生這時把話接過去繼續說。
「這樣說好了,最近診所事情越來越多,每一次我們討論我都覺得她忙到不想聽我說話,我很看不慣她這樣….」先生等不及上茶,已經開始抱怨。
「每次跟她討論是不是要休息一陣子出國度假,她都跟我說忙、她放不下,我不懂為什麼她要一直拒絕我的提議,不管是生活上的,還是工作上的!」先生的表情既憤怒又暗淡,我則一邊心想,哇,我的「少女聚會」怎麼變成「婚姻諮詢」了……
「我不懂為什麼她要把自己搞得這麼忙,很多事情說是找我討論,但其實早就自己做決定,我給的意見她經常都不以為然!」先生滿臉的挫敗。我看向朋友,像是邀請她回應自己的先生,但她只是無助又無奈地搖搖頭,我納悶地看著她的反應。
「我真不知道我要跟她說多少次才要聽,我們賺得錢很夠,根本不需要擔心,但她居然說我過得太舒服,根本不懂得防範未然,好像我過太爽,都是她在擔心一樣。」先生繼續說。這時朋友終於回應了。
「有啦,我後來覺得太勞累,身體開始有病痛,就有調整自己多排一些休,也開始放手讓下面的人去做,並不是因為他一直唸我,是我真的覺得這應該要調整。」朋友依舊像我記憶中那樣沈靜地說著。
「所以聽起來你們的家庭生活被擠壓了?」我一邊讓服務生上茶,一邊說著。
「我開始覺得有沒有家庭生活應該快沒什麼差別了。」先生不太高興地說著。
「有啦,我真的有在調整…」朋友開始解釋。先生這時開始搖頭撇嘴。我心裡警鈴大作,真的非常不妙。
「所以是什麼讓你們想找我喝茶?」喝茶兩個字幾乎等於諮詢了,既然朋友一場我也只能有限度的幫忙。
他們先是兩個人看了一眼,停頓了一下,朋友說:「他覺得我無法溝通,決定搬回家住,如果這個情況沒有改善,他就不想走下去了。」這時含在眼裡淚水,瞬間潰堤。
我手撫著精緻的陶杯,思考著剛才的對話,有太多面向的問題可以切入跟深入,腦海裡出現許多假設,同時也囊括小時候對朋友的認識,突然間好像一點一滴串了起來。
「先生剛才說得這些話,你有聽懂嗎?」我沒有停下來安撫她,直接切入我的假設。
「有啊,他不要我這麼忙這麼累….」她含著淚說著。「那是什麼意思?」我繼續問。
「就是不用把事情攬起來做……..可是…….」
在那一瞬間,我覺得我終於可以讀懂那個補習班總是坐在第一排那個乖巧有沈靜的她,內心裡真正的「孤寂」,以及偶爾皺眉的憂慮,在那一刻我也才懂得,不論身為單純的學生、醫生、人妻,她總是有擔負不完的責任,忙不完的事務,也才終於理解在她身旁的人看似輕鬆卻又無用武之地的無奈。
在那一刻我突然覺得當年我那些少女情懷的嬌羞與煩惱,根本對她而言是小菜一碟,因為她要操煩的遠操過這些兒女私情,她有年邁的父母與弟妹,等著她的獎學金和工讀費,甚或後續的書卷獎全都上繳家庫,很後來才知道因為她超優異的成績,根本是補習班拜託她去讓他們打宣傳。
那一刻我的眼眶也紅了,我看著她問:「為什麼要這麼辛苦?為什麼就不能好好地收?老公要給你的東西,你怎麼都擋掉了?」我交雜錯亂在朋友、心理師與翻譯的身份裡,鼻酸地問她。
而她只是一股腦地搖頭,難過不已。
親愛的,習慣過度付出的人,只學會給,只習慣他人對自己的依賴,卻不習慣收。也就是他們愛的接收器,可能是他人對自己的依賴和負擔那股重量,而不一定來自於他人的給予、關懷和心疼,而導致當關係中的對方沒有感覺被需要,只感覺被弱化時,關係就會非常危險。
所以,如果你在關係中,你感受得到對方的給予嗎?對方給的是你的需求和渴望嗎?還是你就值得過這般孤寂又勞碌的人生?還是推掉這些關懷,才能顯得你的堅強、勤勞與獨立呢?
我想這些問題,就留給你們思考了。